剛退伍的那年,和學長一起到香港排練、演出。算是第一次要在香港長待,一個月左右吧;自覺瀟灑的我只帶了大約五千塊台幣,就和學長一同飛往香港,寄宿在劇場朋友家。
排練場在土瓜灣,我們住在大埔墟,每天搭巴士往返;忘了算上交通費又隨性的我,就一直在當地找尋便宜又美味的三餐。早上在劇場附近可以買得到剛出爐熱騰騰的蛋塔,三塊港幣兩個;對街有便宜又好吃的炸醬麵八塊;最貴可能吃附近餐廳的時菜排骨飯,要十六塊。
一直到現在,每到香港我就會去找炸醬麵吃,雖然明明炸醬麵不是香港特色餐點。而三塊兩個的蛋塔,現在應該買不到了。
每天穿梭在香港街道,對什麼都好奇;沒排練時,熱情的香港朋友就帶著我們到處晃。我真正正式學的第一句廣東話,是“行車時與車長談話乃違法行為”;一張貼在公車上的標語;我覺得實在太特別了,是因為大家都太愛跟司機聊天嗎?就硬是要朋友教了我這句話。
有天太晚了沒有公車,跟朋友一起搭亡命小巴回住處,發現車上沒有下車鈴,問朋友要下車怎麼辦?朋友說你要大聲喊“唔該有落!”,朋友將這個重責大任交給我,我比上臺演出還緊張,不斷低聲重複練習這句話,到站前卻被一位阿伯搶先叫走了,一直懷恨在心。
這一個月的後半,學長看不下去我每天只吃蛋塔,就決定休假時到市場買菜,在朋友家一起開伙,比較省。
劇團在演出後特別辦了個BBQ慶功宴,要我一定要好好大吃一頓。
那年最衝擊的應該還是茶餐廳學長點的滑蛋牛肉飯,它就是滑蛋、牛肉,跟飯。
隔年再來香港時,自己一個人跑去大嶼山,那時昂坪360剛蓋好不久,就決定搭搭看。那天不是假日,又飄著細雨,沒什麼人,我自己一個人坐一個車廂,前後車廂都沒人。纜車慢慢往山上爬,結果山上大霧,於是我就一個人被吊在半空中,四面八方前後左右都是霧,什麼都看不到。當時的我覺得,這實在是太high了。
山上的莊嚴與寧靜把自己立刻從熱鬧喧譁的香港抽離出來,我在山上待了很久。那天覺得大佛特別大,也許因為大霧,我只能看到一半。
後來好像連登高都要收錢了,山上餐廳也越來越多。
往後幾年常常來香港,對香港的一切越來越熟悉。女人街、廟街、西洋菜南街、尖沙嘴、雞蛋仔、人行穿越道的嗶嗶聲、中環、上環、北角、永遠會避開騙觀光客的彌敦道、太子、佐敦、油麻地、叮叮、深水埗、西多士、菠蘿油、金鐘、渡輪兩塊、凍飲加一塊、港鐵沒有廁所。
後來幾年跟香港經紀人合作,也常來香港演出或參加電影節,每年或長或短都會來個幾次,待過好多不同的地方;九龍灣、沙田、旺角、樂富、柴灣,有一年在紅磡待了一個多月,另一年在荃灣待了快兩個月。
只去過一次杜沙夫人蠟像館,因為想去看看張國榮。
有一年在香港演出,同劇組的前輩香港演員梵谷,把他借給我當戲服的皮夾克送給我,他說他年紀大了,我現在穿比他好看,我一直留著。
在香港拍過一齣戲,茶水阿姨每天拿著我的茶壺,問我今天想喝咖啡還是好力克。
後來幾年比較少有機會去香港了。我在台灣不吃台灣的菠蘿油,不吃西多士,覺得那都是騙人的。甚至很生氣,那不是香港的菠蘿油。
我沒有特別鍾情翠華餐廳,但很想念劇場附近的蛋塔。
常去香港那幾年聽廣東話幾乎沒問題,也能簡單說上幾句。我們這輩年輕時就喜歡聽廣東歌,看香港電影、港劇。剛開始學客語時常常會卡住,有些發音和廣東話很近。
有一次在香港,當地人跟我問路,我用廣東話回他,“唔好意思,我唔係香港人”,他一臉莫名奇妙。
後來幾年沒有太多機會說,慢慢不會說了。今年剛好碰到從香港來的攝影師,很開心努力地跟他說了幾句。
好幾次看著影像,默默地掉淚。
香港還回得去嗎?
在我心裡,已經痛得回不去了。
我不是香港人,只是一個對香港有很深情感的台灣人。
那些在抗爭中如此逝去的年輕人們,那些受傷的人們,
我願為你們深深悼念,
我願為你們祈禱。
莫子儀